九月十八日晚,西加山北麓。
北麓山脚,暗红色的军队正在修筑他们的营寨,建筑作业简陋而仓促,却是个实实在在的落脚之地。由木头和栅栏组成的的营寨之中,士兵们在匆匆忙碌,其中每个人都风尘仆仆,铠甲上遍布伤痕,他们神情疲倦地拉起用于休息的一顶顶营帐,心中十分清楚,现在还远未到可以彻底放松休息的时间。
这支军队已经连续一周每天只休息四个小时,而可以预见,即便已经停下脚步,这样的时日也将继续下去直至这场战斗分出胜负为止。
北方联军的贵族将军们绝对没有办法想到,一只军队的行进速度竟然可以如此惊人,仅用了一周的时间便几乎横跨了半个拉斯特罗,从遥远的拉斯特罗的西部山区,行至拉斯特罗的南部平原。拥有如此坚韧意志的军队屈指可数,纵使数遍整片大陆也不过数支而已,而鸦名家就恰好拥有这样一支军队。
关于鸦名家的军队,拉斯特罗中有很多种说法,“战鬼仆从”、“红羽军”、“鸦姬守卫”等等,不过最常见的称呼便是“鸦名血军”。之所以被称呼为“血军”,一方面是因为鸦族的铠甲普遍呈暗红色,从远处眺望仿佛流动不止的血海,所以有血之军势的说法;而很少为人所知的另一方面,由鸦名家统治的西部山区,所有的贵族,包括中等贵族和小贵族,体内全部流淌着鸦族——鸦名家的部分鬼血。换言之,西部山区所有贵族都是鸦族的旁亲,只是血统纯度有所不同罢了。这种特殊的血缘关系也影响了鸦军的军队构成,作为一支由血缘凝固的军队,他们在凝聚力上几乎超过了“英雄家系”鹰家多莱克斯一族的军队,其中每个将军、士官乃至士兵,他们的父辈甚至祖先在过往的时光中都曾并肩作战,他们追随的主人,既是贵族,也是亲族,所以才有奋战至死的理由。
贫瘠的山区环境以及鸦族鬼血的渣骸造就了鸦名血军优秀的体魄,血缘上的密切关联又给了他们奋战的意志,就是精锐如斯的一支军队,终究也有力有不逮的时候。剧烈的行军活动虽然没有减损鸦名军队的斗志,却极大地损耗了他们的体力,以至于他们必须放弃在北方联军尚未察觉的良好时机发动奇袭,而当鸦名血军体力恢复的时候,北方联军也必定会对这支不请自来的军队加以防备。
营寨中心的巨大营帐是为这支军队的首领,西地的名将艾华思·鸦名所准备的,同时他也是现今鸦名家家主的叔叔,而此时此刻,这个一向被人称呼为“不动之帅”的老将军,褪下了鸦名军中最为坚固的铠甲,身着轻便的军装坐在床边的椅子上,皱起花白的眉毛若有所思。
在艾华思的身边,原本是为他准备的军床有了新的使用者,一名敌军的年轻人,同时也是拥有着狮之血统的贵族子弟。年轻的狮子平躺在床上,呼吸平稳却没有醒来的征兆,象征着荣誉和地位的斗篷被折了起来,整整齐齐放在他的枕边。
除了他们两个之外,被烛火映照到明亮的宽敞帐篷中,还有另外两个人。
缺乏感情的斥候少女守候在床边,脏兮兮的斥候服仍穿在身上,白皙脸蛋儿上的淤青尚未消肿,可神色平静,伤口好像已经不再痛楚。。
与莉墨相对,一个中年壮汉在帐篷里踱来踱去,他头发稀少满脸胡渣,眼神中似乎总是透着不耐烦,身材魁梧,即便穿着铁铠也无法遮掩住发达的肌肉,是一位典型的冲锋陷阵的武将形象。
以刚胆的性格出名的男人,他是马尔·雷特加,艾华思的副手,在鸦名血军中有着仅次于艾华思和鸦名家主的权力。
“你给我们惹上了大篓子。”
终于不耐烦地等到莉墨磕磕绊绊地叙述完整个事情的经过,急躁的马尔率先对少女指责道。
如果不是这场战争的立场问题,鸦族和狮族关系可以算是相对融洽的,即便是狮家因为新女王即位的缘由不得不表明立场,双方也是类似于心照不宣的关系。
毫无疑问,在拉斯特罗王国之中,于蛇家力量发生分裂的现今,狮家是五大家族中实力最强劲的家族。狼家封闭固守,鹰家根基薄弱,鸦家人丁稀落,蛇家内乱互斗,唯有一直守卫着王国北疆,对抗着北方至高神教徒的狮家列恩一族,保留着五大家族中最为强大的力量。而且不止一个人认定,狮家和鹰家,也是现今唯二两个,在拉斯特罗先王“魔王”西尔索勒特·斯内斯逝世后仍然保持着上升势头的家族。
而鸦家的敌人其实只有一个,五大家族中并非最强,却是在拉斯特罗王国之中最难以战胜的家族,也就是南方的鹰家。
不管从何种角度来说,现今与北方的狮家交恶都是极其不理智的行为。
“……”
少女低头,烛光之下,她的身影孤单轻灵。
“这不能怪莉墨,是老夫下达的命令,却是正好落入了对方的陷阱。”艾华思捋捋胡子,松开了紧皱的眉毛:“本意是打探对方的相关情报,但没想到随意捉到的俘虏竟然会是狮家的血族。”
“你认为是巧合?我倒是认为,对方早已察觉到,我们在到达西加山之后会派遣斥候打探联军的动向,所以才会把狮家的小子送到附近。”马尔双手撑在床边,没有丝毫照顾床上处于昏睡状态的联军士官的感受,声音中压抑着愤怒:“我们早已暴露了行迹。”
这也是马尔·雷特加最为痛恨的一件事,事事被人领先一手。
“多达八千人的大军,行进过程中暴露了行迹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。”老将军镇定道:“根据斥候的报告,一向警觉的北方联军却尚未针对此地建立防卫网,这不正是对方尚未发现我们的证明吗?”
如果对方知晓了鸦军的动向,并提前做好迎击的话,鸦军必定损失惨重。
“但是狮家的小子和追杀他的人要怎么解释?”马尔指向床上的年轻人:“这明显是有人针对鸦家设下的陷阱,你难道真的想把这一切当成一个巧合而已吗?”
艾华思摇了摇头。
猎人将一个受伤的幼狮送到农夫手上,那身处一旁的母狮会率先攻击哪一方?
对此时的鸦名家来说,这只幼狮并不是什么可以用于政治谈判的筹码,而是一个不得不接下的烫手山芋。
“最多,最多后天,北方联军会发现我们的位置,”马尔压抑着心中的愤懑:“狮家的血族恰好在我们出现的位置失踪,我们甚至连辩解的余地都没有!”
“冷静一点吧,雷特加。”
艾华思目光如炬,丝毫不像一个垂垂老矣的老人该有的模样,倒是像一只年长却经验丰富的猛虎“你这样急躁的模样,或许正是对方想看到的模样。”
艾华思是马尔最为尊敬的对象之一,也是大多鸦军的偶像和精神支柱,比起现役的鸦军的年轻家主,艾华思在血军中的声望明显更高。
马尔平静下来,他很清楚,眼前的这位老人,已经拯救过太多次鸦族的命运。
“你真正该反省的,是你在怀疑同袍的这一事实。”
艾华思表情深沉,马尔撇了莉墨一眼,眼神中的轻蔑之色暴露无遗。
“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?”
“她是我们的同伴。”
老人的语气中带有无形的压力,他的眼神发出摄人的光芒,表明他的心情并非如同看起来那样平静。
莉墨没有做出任何反应,她静静地站在那里,好似一个精致而美丽的雕塑,
坐在椅子上,艾华思叹了一口气。
“我已经老了,雷特加,以后你将代替我辅佐家主。不要局限于狭隘的血缘观,只要身为血军的一员,无论身上是否流有鸦的血,都是我们的同伴。”
“我的同袍,自始至终就只有流着鬼血的人。”
马尔转过头,挥开蓬帘径直离去,临走之前,瞪了莉墨一眼。
莉墨好似完全没有注意他,低着头看着地上被烛火映出的影子晃来晃去,面无表情地沉默着,慢慢融入墙角的阴影。只是少女指尖的微微颤抖,证明她的心情绝不像脸上表现得那么平静。
老将军长叹一声。
“不要放在心上,莉墨。”艾华思停顿一下:“只是,他太在意血军,以及鸦族的未来了。”
莉墨轻轻点头。
“……我知道。”
狮家血族没有醒转的迹象,在床上静静沉睡着。马尔本来提出搜身的建议也被艾华思所否决,因此他仍然穿着敌军的军装,保留着自己的私人物品。
少女眼神流转,不知在想些什么。
“很关心他?”
莉墨抬起头看着老人,轻轻点了点头。
“答应过,他跟我走,我让他活。”
“所以?”
“我会,保护他的性命,那是约定。”莉墨双手合在胸口,陷入对过往的回忆:“做下了约定,就,一定要完成。”
艾华思面色平静。
“你是个好孩子啊,小莉墨。”
莉墨静静地看着老人:“艾华思,有办法,救他?”
老人沉默着,思索着应当从何说起。
“……这并不是毒,而是叫做斯库玛的药物。”艾华思缓缓开口道:“这是一种极为罕见,但效用惊人的致幻药物。虽然对于治疗妄想症和精神抑郁等疾病有着出色药用,但更多是被用于,毒品吸食”
由于斯库玛的出色致幻性,很多瘾君子都用它来代替大紫叶来充当更为强力的毒 品,而他们不畏危险的人体试验,也成功揭露了斯库玛这一药物的众多副作用。
首先,它具备极强的成瘾性,在体验过品尝或注射斯库玛给自己带来的宛若登上天界的幻觉,嗜毒者已经无法容忍劣质的大紫叶了。在从幻想回到现实后,他们甚至会无法容忍现实——因为它悲观而绝望,因而感受到巨大的落差感,必须强迫自己再次进入那美丽无垢的幻想之中。事实上,在品尝过它之后,已经没有愿意戒掉它的人了。这是足以毁掉现实的,美妙而凶恶的幻境。
其次,在药用性质上,它会对人的大脑产生可怕的负担。事实已经证明,所有连续服下三剂以上斯库玛的病人,精神大多都已出现崩溃趋势。
而这位狮族血亲被注射的斯库玛分量,足以使人疯狂。
艾华思叹息道。
“放心,他会没事的,我们会治好他的”
看着露出小小依赖眼神的无表情少女,老人心中五味陈杂。
像是一个巨大的图书馆,也像是一个巨大的陵墓,没有天花板,两侧棺材形状的书架高高耸立,像童话中连接天地的巨树一般涌上苍穹,走廊前后都被迷雾掩盖,看不到来时的路,也找不到将要去的终点,宛若无限循环的交替圆环。
不知自己何时醒来,青年睁开双眼,看到的就是如此光怪陆离的世界。
地面也是由书构成的地板,每一本都长着骇人的独眼,咧着嘴巴偷偷窥视着他。当察觉到青年目光时便闭上眼睛与嘴巴伪装成普通的书,在视线转过后又重新张开嘴巴与独眼,无声窃笑着窥视着他。
用力地踩向其中一本,怪书在发出惨叫后闭上眼睛缩进地面被新的怪书代替,地上众多独眼透露的视线变得危险而不善,青年反瞪回去,无视脚下沙哑尖锐的怪叫声大步前行。
不知行进了多久,原本堆积在两侧书架的普通书籍也变成了怪书的模样,书封上长着眼睛和嘴巴,最初还在说着不知名的话语,随着自己不断的前行,说出的话语也变得清晰可闻。
“你要往哪去?你要往哪去?”
“前方。”
“前方没有你想要的东西。”
“但我别无选择。”
书籍从书架上跳下,纷纷怪笑着,相互撕扯着封面下空白的纸张,一些书在书页全被另外的怪书撕下后大叫一声化为灰烬,更多的怪书拍打着书的封面,将它们变成翅膀,宛若乌鸦或秃鹫一般在空中盘旋飞舞着。
“战争、死亡、升华!”
“悲观、恐惧、绝望!”
“停下脚步,停下脚步,你要承认,你正在享受!”
青年感觉自己也变成了一本书,巨大无比,手脚变成书的封皮,张开凶恶的大嘴,吞下了这些在空中飞舞的可怜之物。
“看吧,看吧。”
“我们是在杀死,而你是在屠戮。”
“应当畏惧!应该尊敬!”
巨大的书是无法前进的,随意动弹便扇动其飓风,卷走了空中的怪书群,甚至就连 两侧巨大的书架都吹得摇摇欲坠。书架上的书开始腐朽和溃散,尔后化为鲜血。
“靠语言就能和睦的方法从未存在!”
“这是战争!是杀死与被杀!”
“能够让沉迷血腥之物停止前进的方法,唯有流干他们自己的血!”
巨大的书籍不断掉落血肉模糊的黏着物,看起来仿佛是从天而降的尸堆,青年从血肉块中缓缓走出,笔直前行。
为何不愿沉迷于此?你瞧不起身后的璀璨群星吗?
巨大书籍的残骸发出无声的询问,青年身后冒出美丽的星光,高耸的书架化作深邃的星空,被撕碎的,面目丑陋的,发出怪笑的本本怪书,褪下了丑陋的外表,停下了尖锐的悲鸣,露出了里面的本体,一颗颗璀璨夺目的美丽星辰。
比起争相闪烁的漫天星辰,我更愿意成为指引夜路人前行的一抹微光。只可惜,心有余而力不足。
幻境消失,青年发现自己身处一间狭小而黑暗的密室之中,唯有一盏烛火散发着微弱的光芒。身处密室的少年在烛火下用心地写着文章,在察觉到他的气息之后,少年抬起头,向他微微一笑。
赫然是幼时的自己。
“你好,我是维尔利特。”少年露出安心的微笑:“初次见面,由我所创造的英雄啊。”
尔后,世界被刺眼的白光笼罩,少年的笑脸变得模糊起来。
在失去意识之前,青年忽然回忆起似曾相识的一句话。
——“维尔利特小友,西加山上月色极美,或许会给你灵感也说不定。”
九月十九日晨,鸦名血军所有的高级将官全部集中到军议的帐篷,讨论着应对北方联军的方案。在中心营帐中只留下仍处于沉睡的青年,还有守护着他的莉墨一人而已。
(呵欠)
少女打着瞌睡,趴在青年的床边,她也已经连续一周未能好好休息过了,山中的修炼反而是养成了她每天保持必要睡眠的习惯,一周的急行军再加上昨晚的变故,令莉墨的精神也被压迫到极限。
忽然心有所动,莉墨猛地打起精神,抬起头,看到原本昏睡的青年睁开了双眼,用怪异的目光看着她。
你醒了。
刚想说出的话被少女吞了下去,看着青年的眼睛,莉墨身体后退,眼神也变得警戒起来。
你是谁?
不是昨晚表现轻率的青年,虽然有着同样的外壳,但内里绝对是不一样的东西,莉墨的直感在疯狂悲鸣着,甚至令这名少女初次品尝到何谓“恐惧”,告诫着她要绝对小心眼前的这个面露迷茫的男子。
男子眼神中的迷茫转瞬即逝,目光变得尖锐,他看着床边面露警戒神色的少女,咧嘴笑道。
“你的名字,少女?”
“你,是谁?”
莉墨瞪着他,没有回答他的问题,这个男人的凝视仿佛有着看破人心的力量。
“我?”男子笑笑,坐起身来,躯体单薄依旧:“我是洛谢,洛谢·索拉图特。”
军神洛谢·索拉图特,前无古人,后无来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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